标题: NSFOCUS旧友记--非正常人类研究中心被研究对象之张云海 2025.10.12 国庆期间梦到云海，康复出院了，只是有些虚弱，能走路，比较慢，穿着他那件兰色 的毛线衣，和文瑾一起去开个会。我看到后，心想，真好，慢慢就恢复了。但当时没 有叫住他，想着等他开完会回到工位上再聊不迟。一般来说，梦中出现彩色比出现黑 白色要少，可见他那件衣服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最早我认识的是云海的高中同学小海。98年我和小海在华中BBS上因为技术爱好相识。 小海02年来到NS。03年《加勒比海盗》上映时，小海跟我和newchess说，他有个同学 在北大，我们可以去北大看电影。那些年，清华、北大都是随便进的，不像现在。于 是我们仨就在某个晚上去了北大。在东门，小海的同学给我们三张票，是不是带我们 去了礼堂，还是我们自己找过去的，记不得了。按常理，应该是前者，否则曲里拐弯、 黑灯瞎火的，我们上哪儿找去。05年，云海来到NS。某次我们瞎聊天时，说起去过他 们学校看过一场电影。他说，那个帮你们买票的人就是我啊。当然，03年我们并不认 识，也不记得彼此，只是短暂地朝过一次面。彼时，谁也想不到，后来我们同行了二 十年。 云海很聪明，能从非京籍的南方地区考入清北理工科的，没几个不聪明的。他去世后， 有天文瑾和我清理他的遗物时，看到98年8月13日北京大学招生办公室发出的入学通知 书，已然泛黄。最后一句话是，请你准时于一九九八年九月五日凭本通知书到校报到。 他是北大的，所以但凡有北大的负面新闻，我都积极推送给他。我知道清北有世仇， 但凡有两校别苗头的段子，我也积极推送给他。中午吃饭时，会没事找事地挑拨一番。 这些时候，他会淡定地说，这是TA们北大的事，我不是北大的，不关我事。 NS因为行业属性，每年都有全员的安全考试，他每年都能不作弊满分。我们部门不少 人，对某些安全问题的应对措施异于标准答案，这涉及一些安全理念的不同，导致应 试时吃亏。云海说，做题，首先要猜出题人怎么想的，而不是首先想这事应该怎么应 对，只有这样，才能如何。这种小事的结果不断表明，他比我们许多人聪明。 遗体告别那天，女科学家从挽联上推断出，云海高中时是奥数班的。虽然我一直知道 云海聪明，但我从不知道他是奥数班的，他也从未与我提过。 云海为人善良、待人热心。漫长的二十年里，我们在技术上互动很多。经常出现的场 景是，我有个需求，比较难搞，晃到他跟前，跟他闲扯一下；他提出个思路，过一两 天，他给我一个可操作的、实践过的技术方案。近几年印象比较深的有，为在VMware Guest中跑rr-debugger，云海帮我写了个在Win10 Ring3读写MSR的工具；用windbg调 试UWP；搞清楚DynamoRIO为何无法捕捉Win10 Store App的数据。他去世前这半年， 我们还一起讨论过，获取RPC Client PID的更优方案，Windows平台编译v8源码的坑。 总之，云海向我提供过许许多多的技术帮助，受益匪浅。 一般帮别人，能提供个思路就很不错，云海不但提供思路，还亲自操刀解决问题，不 畏困难、不怕麻烦。这种热心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至今想来，犹如昨日。 我俩都爱看电影，中午吃饭时经常交流最近又出什么新片了，上哪儿搞资源，影片评 价如何。有时云海担心剧透，暂时打住。我会告诉他，我无惧剧透，除非《非常嫌疑 犯》、《破绽》那种类型的，其余你大可放肆剧透。他就开始剧透。 最后这一年，我还给云海拷过许多电影，但那时他的精神状态、身体状态都明显不比 从前，只是尚未去医院。那些U盘里的电影，他再也不能打开，更可能的是，从未来 得及打开，太迟了。 在技术、电影之外，云海曾经是音乐爱好者，这个爱好与他后来的技术形象十分不搭。 若非我们一路同行了二十年，别人跟我说云海有这个爱好，我会觉得那是鬼扯。 云海去世后，不少NS旧友留言致哀，我看许多人提到他是冷面大神，不苟言笑，但为 人真诚。“冷”这个事，我倒是发现中午吃饭时他经常讲一些他认为是冷笑话的给我 们听，而我听完之后颇觉无趣，既不冷也不笑。 云海在闲扯时，喜欢先抛出与众不同的观点，但又不深说，等你好奇心上来后，问他 下文，他再继续。我偏不遂他愿，每次碰上这种情况，我就面无表情地岔开话题，或 者简单地保持沉默，并不积极捧哏。然后，他等了一会儿，自会继续。屡试不爽，从 未拆穿。 最近这三年，云海不停地咳嗽，我们都很担心。大家时不时劝他去医院针对性检查， 他总说没啥大事。后来有一次他说是胃食管返流引起咽部不适，然后我们看他在吃胃 药。当时，他还笑呵呵的，因为他又“科普”了一条知识给我。 云海在“非帮人”状态时，比较倔强、自负。他最后的不幸，很难说与这种性格无关。 看了一下最近几年记录的与云海相关的小点滴，鲜活而立体。 *** 2015.3.25 10年从Zer9、tt、云海各借一万。11年长兄病危，回家前从小华借了两万，回家后又 从TK借了两万。在困难时能想到从之借钱的人，一般都不再需要多余话。但我还是要 说，我可都还了啊，别想赖我。 2020.9.28 云海问我，不懂技术的人，清理垃圾软件、流氓软件，有啥推荐的工具不？ 2021.1.12 推荐法国拍的剧场版《城市猎人》。我不是漫粉，北条司的这部漫画是我为数不多的 看过的日漫之一，那还是我上大学的时候。这次的法语版除了面孔不是东方人以外， 可以说是还原度很高了。据云海说，北条司本人出来点过赞。 2021.3.12 周振的PC要重装，有块硬盘上的几个分区死活删不掉。小钻风、张云海等人在那儿围 观，我看人多也凑上去看。云海跟我说，你这种没有MCSE证的就别凑上来了。 2021.7.1 惊闻tt开始请私教健身了。云海说四十多的男人如果突然开始健身，应该是要出轨了。 2021.8.23 zyh: 辣不是一种味觉，辣是一种痛觉，所以，本质上爱吃辣的人都是受虐狂 scz: 。。。 2021.8.30 云海在北大读书时也曾长发飘飘过，还好，现在没有剃光。说起这个，又想起云海他 哥，他哥在华中理工读书时也曾长发飘飘过，我在认识云海之前就有一张他哥和同学 的合影，合影中就是长发，而我并不认识他哥。 2021.10.8 云海说他有一个史上最少公式的魔方打法，今天给我演示了一下，好像真是的，之前 我是没见过类似打法，回头我学习学习。 2021.10.20 zz: 云海真厉害，四星，得连续四年考高分才成 scz: 真变态，那些题我永远不知道正确答案是什么 zyh: 这个得猜出题人在想什么，而不是题目本身 scz: 我就猜不中，你每次都猜中，智商果然高 zz: 北大的果然不一样，能上北大都是有道理的 zyh: 。。。 2022.6.15 人事部门同事说今年应届生入司培训有个交流环节，(略)。我回复，应该塑造技术人 员群像，推荐(略)。像张云海这些，这次都可以跳过。祸害了一批人，但我也拯救了 另一批人。 2022.7.2 有网友在后台问，名为any的无扩展名PE，如何执行，那条微博找不到了。嗯，我删 了，后来在后台给了他一个方案。为满足原始需求，有很多办法。那天我们非正常人 类研究中心被研究对象张云海讲了一个之前我没见过的方法，重贴一下 (略)。 2022.8.30 小丸子找tt，tt说：“回头问一下云海，云海今天没来。”小丸子问：“云海没来吗？” 我在一旁听到后，产生一种极荒诞的感觉，这是两口子吗？ 2022.9.2 (略) 云海在一旁插了一句，大意是自觉不自觉持“我即宇宙”观点的大有人在。 2022.9.16 中午跟zz、tt、云海聊起孩子，zz说学校统一发53，我惊了一下：“这都统一发啊？” tt则回应：“一直不都是这样的吗？”云海反应同tt。我景仰地看了看三位海淀家长， 由衷地感叹，海淀之卷，名不虚传！ 2022.9.27 中午聊起斯诺登入籍俄罗斯，进而聊起中美关系恶化后网络安全相关人员入境美帝的 风险，说起被诱捕的谁谁。 scz: 你是不是后来再没去过？ zyh: 没有 scz: 要不，你再去试试？ zyh: 。。。 scz: 应该没事，技术无国界，去做个技术交流怎么了 zyh: 要不，你陪我去？ 2022.11.24 scz: 今天给你解决那个问题，我也新学到一招 issy: 嗯？ scz: 我解决后当成段子写了一条，云海看到后说了个Win11启动IE的歪招，以后可 能用得上 2022.11.25 tt: 云海小区也封了 tt: 小四，你每天醒来，发现小区还没封，你不感觉心里有愧吗？ 2023.2.22 云海排队Bing Chat，等了12天，终于过了。比起那些1天、3天的，太惨。 2023.4.28 大概2011年时，和云海等人一起出京校招，坐的东航。当年不知哪个环节留手机号时， 都留成他的。昨夜装东航APP，实名认证时提示身份证已存在，绑定的手机号A(已打 码)与当前登录手机号B不符，困惑之余猜测A是当年HR同事的。不过APP支持其他实名 认证手段，进而允许更改绑定手机。今早上班后，云海拿着一条短信来问我，确认是 我本人操作，而非被人搞了。这才知道A是他的号，但当年留手机号的事我已然不记 得细节。 2023.5.30 听云海说，近日ChatGPT又封了一批帐号，不是封IP，之前付过费的，封号时还退费。 2023.6.17 (略) 有两个点一时半会儿不记得自己曾经干过，和云海聊才想起，确实记忆力一天 天衰退中，要服老。 2023.7.12 之前排Claude的队，一直没收到过通知邮件。因为ChatGPT用得得心应手，没有强需 求再追另一位。今儿午间，云海说他在用Claude，也没收到过排队通知邮件，只是登 录时通过邮箱收验证码。 2023.7.13 云海给了个链接，说最近有些微软的老人在单提TTD。 2024.7.21 云海今天来讨论个Windows上用socat的事。 2024.10.13 刚看完《解密》。之前云海让我别看，我没信邪，现在我信了。 2025.1.9 我不想跟这些AI扯淡了，直接召唤云海，他过来review那段代码。当时我突然意识到 会意外析构某个局部变量，云海说那样写肯定有幺蛾子。我换了一种写法验证意外析 构确实存在，云海看了v8相关函数，合理解释了BUG起因。我俩在那儿讨论AI对这段 问题代码的反应，云海得知我只问了前述两个AI，建议我用aistudio.google再试一 下，他认为这个AI可能更适合此类问题。 (略) 如果我第一时刻问aistudio，就不会被折磨那么久。当然，如果我第一时刻问 云海，也不会被折磨那么久。 2025.3.19 云海提到，那些有技术深度的URL因权重太低，进不到深度研究的视野。 2025.8.22 云海今天早上8点34走了。 2025.8.25 昨天去了一堆老同事，还有若干专门从外地飞过来的，云海应该很开心。今天早上看 马良给云海做的一个简单网页，提供补充信息时，突然悲从中来、不能自己，不愿面 对云海已经走了。 https://zyh.555123.xyz/ *** 8月23日，bluerust得知云海先行一步，写了一段话： 早上闻悉噩耗，极度震惊，无法相信。很多美好的形容词都能用在海哥身上，生命中 遇到的美好的人不算多，海哥是其中一个。海哥技术牛逼，为人友善，风趣幽默，分 享很少有保留。于我们而言，他是偶像，是朋友，是兄长。数月前还看到他在为一个 会议评审议题，音容宛在，不胜伤感。 于是，文瑾和我委托bluerust为云海撰写了一段墓志铭。作为非正常人类研究中心被 研究对象，这是云海一生最好的写照。 ``` ; Yunhai Zhang ; 1979 - 2025 global _life section .rodata roles: db "Father|Husband|Son|" db "Brother|Friend|Hacker", 0 section .text _life: lea rdi, [roles] call run_as call pwn_all_the_things call patch_the_world mov rax, 60 xor rdi, rdi syscall ``` 墓地是曹嘉的同学推荐的，面东而立，视野开阔，静谧自然，祭扫方便，很好。 10月10日，云海骨灰下葬，我和周振去送了云海最后一程。 以后再也不会见到咧嘴一笑、眨巴眼睛的云海了。